程黎平的話說的很不客氣，可王智浜卻很欣慰，因為聽程黎平話裏的意思，明顯是把這個賬翻過去了。混到這個年紀，王智浜自認為已經夠了，該吃的吃了，該喝的喝了，該玩的玩了，該有的也都有了。只有這個不成器的兒子，是他心裏唯一的牽掛，雖說有一個當局長的大伯可以照看著，但王紅旗的脾氣太古怪，萬一自己要去監獄裏蹲一段時間，他真怕出來的時候白發人送黑發人。

程黎平走後，王智浜馬上去安排工作人員把這筆錢提出來，找幾個靠近公路的山村建希望小學。蓋不蓋的起來暫且不管，先把這件事宣傳出去再說。

黃燦那邊沒有搞定黃程卓，王智浜也沒辦法，最後還是王敦儒想了個主意，請朱家營的秘書出馬，親自去醫院跟黃程卓談一談，說明黎城市府對這件事的態度，盡量取得黃女士的諒解。朱家營現在的秘書姓易，是他以前在省城思齊區時的老秘書，前段時間剛剛上任。至於以前的那個秘書，朱家營嫌棄他不懂得操作資本市場，找了個機會把他調到下面的鄉鎮擔任鄉黨委書記去了。

易秘書在市委所有領導配備的秘書群當中，算是年紀最大的一個。但他年紀雖大，學習能力卻很強，就連譚家霖也時常提醒自己的秘書小陳，有空多去跟易秘書學一學。易秘書接到王智浜的電話，耐心的聽他把話說完，既沒答應也沒否定，而是很有分寸的回覆說，這件事需要朱市長批準，如果他不反對，我很樂意效勞。

王智浜馬上又給朱家營打電話，朱家營現在心裏很輕松，既然龍秘書長來的時候沒提到人事調整的事情，他也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。上次沒能幫上王智浜，他心裏隱隱約約也有點愧疚，既然只是讓易秘書過去談一談，這件小事還是能幫就幫吧。

“行，王總，一會我就讓小易去醫院走一趟。”

“那多謝朱市長了。”

朱家營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，當日龍藝生說他是受省領導的指示過來的，目的是為了提醒黎城的兩位主官如何處理眾焰投資公司的問題。可是朱家營忽略了最重要的兩點信息。第一，龍藝生是省委組織部的人，處理地方事務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內；第二，如果真的如龍藝生所說，省委調查組為何又最終放了眾焰投資公司一馬，反而只罰款一千萬元便完事了？

朱家營沒有想到這一點，可譚家霖卻一清二楚。只不過他樂的裝糊塗，因為黎城煤炭電子交易中心的月成交額已經突破了一百億元大關，為此，他還得到了省委省府的點名表揚。省長文開樹同志在省委會議上提到譚家霖的時候讚聲不絕，說別看人家家霖同志只有三十來歲，但在推進地方經濟發展過程中大刀闊斧，銳意十足，把一個老舊的資源型城市改造成電子化城市，讓人刮目相看啊。

文省長這一番話，很快便被省裏的報紙刊登出來了。近兩個月類似閑居的杜德仲一看這條報道，馬上激動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。被一省之長在省委會議上點名表揚，這意味著譚家霖在黎城的主政生涯快要結束了，下一步很有可能高升到某個地級城市擔任副市長，或者去省委某些實權部門任職。

譚家霖走了，留下市委書記這個空缺，到底會由誰來接任呢？朱家營在市長任上不過一年時間，是不可能接替譚家霖的，而杜德仲自己也沒有什麽機會，市委的那幾個副書記，都是碌碌無為之輩，根本也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。所以最大的可能性，是省委組織部另行調派其他地方的官員過來。

想到這裏，杜德仲心裏莫名其妙的激動起來。作為主管政法、公安口的副市長，杜德仲在黎城本應該是舉足輕重的人物，可是譚家霖不重視他，朱家營也不尊重他，下面的市局陽奉陰違，根本不把他的指示放在眼裏。堂堂一個副市長，弄得跟電影裏的道具一樣，完全是個擺設，這讓杜德仲心裏頭很不舒服。

如果換了一任書記，不管怎麽樣，杜德仲的局面都會有所改觀，至少會比現在要好得多，畢竟他是手握實權的角色。

正當杜德仲思慮萬千的時候，突然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。杜德仲的秘書小黃家裏有點事請了假，所以杜德仲便自己過來。開門一看，站在門外的人居然是朱家營的秘書易方。

“你好，杜市長。”易方客客氣氣的問了聲好。

“你好，易方同志。”杜德仲把易秘書引進辦公室，心裏直納悶。有什麽事情，朱家營不能打電話跟他說，反而要派秘書過來走一趟呢。

易方的思路很清晰，言簡意賅的說了他來找杜德仲的目的。原來他認為杜德仲是主管公安口子的副市長，如果杜市長能出面去跟那個女記者談一談的話，或許更容易取得女記者的諒解。除了杜德仲之外，市局局長王敦儒也被他喊上了，三個重量級的人物去看望一個小記者，可謂誠意滿滿。

杜德仲沒有理由拒絕易方的邀請，盡管他心裏頗不高興。當初市局派人去北京抓那個女記者，根本沒人匯報給他，完全是黃燦等人的自發行為。但是事情鬧大了之後，杜德仲卻莫名其妙躺槍，被外面的媒體批評的體無完膚，就連省裏的上級領導也曾打來電話，聲色俱厲的指責杜德仲黨性不嚴、警性不足等等。

易方此來，無非是想幫朱家營擦凈屁股，以免外面的記者老盯著黎城市府，影響朱家營的前程。由此可見，他是一個忠心耿耿的部下，只不過他忽略了杜德仲的感受，很容易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。

至於王敦儒那邊，市長的秘書親自相邀，他不能不給面子。原本說好是下午四點鐘過去，三點鐘剛過，他就已經到醫院裏了。

杜德仲沒有乘坐自己的公車，而是搭乘易方的私家車。雖然身為一市之長的大秘，易方卻極為低調，開的車子也不招搖，是一輛價位在十萬左右的海馬汽車。兩人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醫院，只見王敦儒站在幾個警員中間，正在跟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說話。看王敦儒的表情，似乎很不開心。對面那個男人瘦瘦弱弱，戴著一副高度近視的眼鏡，同樣情緒很激動。

杜德仲下了車，跟易方徑直走到王敦儒跟前。只聽得那個男人語氣急促的說道：“現在報社這邊已經委托吳梅天律師在處理了，麻煩你們不要再來打擾黃女士，她傷勢還沒好，需要休息。”

杜德仲一聽，馬上就明白了，原來這人是那個女記者的朋友，或者說是同事，應該也是媒體記者。

王敦儒看見杜德仲和易方過來了，也沒有再說話，向兩人問了個好，便靜默著等待杜德仲開口。不過首先開口的是易方，跟那個男人介紹道：“這位是我們杜副市長，我是市府朱市長的秘書。這位先生，我們過來只是想跟黃女士聊聊天，沒有其它的意思。”

男子看到杜德仲和易方如此親和，臉上的表情果然舒緩了很多，從衣兜裏摸出證件，說自己是黃程卓的同事，名字叫做郭鐵，同樣是那家財經報紙的調查記者。

杜德仲跟郭鐵握了握手，跟著他走進黃程卓的病房。黃程卓坐在病床上，正在用ipad翻看有關智浜實業的最新新聞。見郭鐵領了幾個男人進來，頓時板起臉，把ipad放在一邊，然後用床單蓋住了腦袋。

郭鐵有點尷尬，不好意思的笑著撓撓頭。杜德仲風趣的說道：“黃女士，你這樣容易引起誤會哦。”

黃程卓畢竟還很年輕，扯開床單，露出一雙骨碌碌亂轉的眼睛，道：“什麽誤會？”

杜德仲說：“在醫院裏，這樣蒙住腦袋，別人還以為這病人放棄治療了呢。”

幾個人都笑了起來，原來這副市長還挺幽默的嘛。果然，黃程卓紅了紅臉，道：“你才是死人，醫院不願意給你治。”

郭鐵眨巴著眼睛，示意黃程卓客氣一點。黃程卓不以為意，翻身下床，自己倒了一杯開水，道：“你們是誰，有什麽事嗎？”

易方又把杜德仲、王敦儒和自己的身份介紹了一遍。黃程卓嚇了一跳，直勾勾的看著杜德仲，似乎沒想到這個副市長居然如此年輕，而且是個風趣幽默的暖男。杜德仲爽朗的笑道：“我長的是不是很抽象，黃小姐，你的傷勢怎麽樣了？”

黃程卓情不自禁的跟著笑了起來，道：“好多了。”

杜德仲主動伸出手，跟黃程卓握了握手，道：“前段時間市局的幾位警員違規出警，又刑訊逼供，給你帶來了人身傷害，我謹代表黎城市局向您鄭重致歉。”

一旁的郭鐵皺起了眉頭，杜德仲把話說的這麽好聽，肯定是有別的用意。不用說，他接下來的話肯定是希望黃程卓原諒黎城警方的無心之失，建議吳律師那邊撤訴等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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